Anonymous.M ;

无性恋者Aii。约稿lof私戳。
灵感来自一本劣质笔记本上的“Aii You Love”。

然而车并没有按时到来

然而车并没有按时到来
(是完全可以当作原创来阅读的 没有看过的话也不用担心)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唯一主角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主视角

*非HE预警 维勇非花样滑冰职业选手预警

*全文字数约1w6,阅读时间估计25min,请确保时间充沛

@穆木木 点文

*祝大家新年快乐 期待你们随意提问 随意跟我来聊天

*

BGM:波莱罗舞曲     请务必单曲循环播放背景音乐   版本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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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克托见过胜生勇利两次。一次在有着明亮绚丽的水晶吊灯,飘着酒香和不同品牌香水混合的淡香的舞会上,维克托从侍者的盘子上取走一杯香槟,那时候维克托的目光全部停在他纤长的手指上;一次在人流涌动的小街背后的小巷里,没有灯光,小餐馆后厨排出的油烟一股脑地逃出拥挤的店铺,混合着生活废水的味道呛得维克托鼻子生疼。但维克托看见胜生勇利站在小巷口不远的地方,小街上的灯光正好还能照到他。维克托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手指——纤长而优美的手指。维克托不会承认这一次自己的想法要下流地多。

    几个小时前——公司在香港的投资项目大为成功,身为顾问律师,维克托和老朋友项目顾问克里斯托弗·贾科梅蒂还有胜生勇利等人作为庆功宴的主角被邀请到了宴会上。在一番表彰和客套之后,便是维克托们的致辞时间。维克托照例说了些陈词滥调,总之大家都在闲聊也没谁认真听,维克托之后就是克里斯,这家伙倒是惯会说些讨人欢心的话——而胜生勇利却根本没有被邀请上台。

    等克里斯下了台,维克托走到他身边去问他这件事。克里斯在日本分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大概会更了解情况。只得到了克里斯一句,“胜生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上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不如不要强迫他了。”

    维克托正端着香槟,还没有再多问几句,就有人来和维克托打招呼,虽然维克托很厌倦这样的场合,还是要打起精神和人交谈,维克托一转眼也就忘记了在舌尖打转的那句话。

    过了一会儿,维克托找准空隙暂时逃离了人群走向桌边,正巧看到克里斯在和侍应生交谈。侍应生长着典型的东方人的脸,虽是剑眉星目,在克里斯的面前却有些害羞而显得娇弱。那场景就像是恶霸调戏小白花。维克托只好去打断克里斯托弗对侍应生的骚扰,“克里斯——。”维克托微笑着从侍应生那里拿走托盘上的另一杯香槟,示意侍应生可以离开了,再帮克里斯解释了一句,“他喝醉了就这样,希望你别介意。”侍应生欠身离开后,维克托才压低了声音对克里斯说道,“再喝你就要把主意打到我师弟身上了吧!”

    “尤里?早就对那小子不感兴趣了,长得很精致的样子性格却不是我的口味——”闻到克里斯口中的酒气,维克托故作夸张地皱着眉扇了扇面前的风,正想笑骂他一句,‘再喝就成酒鬼了’,却听到克里斯说,“同样是Yuri,还是比较喜欢那边那个一点。”他一挑眉毛手指向一边指去,他说的有些大声,维克托连忙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按回他身边。然后侧头看向对话的主角。

    在长桌另一侧,维克托斜对方的胜生勇利还是听到了他的名字,看了过来。胜生召来侍应生,接过盛着香槟的细长高脚杯。维克托看着他的手指在澄净的酒液的衬托下显得更像是艺术品,还没有品尝到就让人微醺,如果不是维克托比克里斯更胜酒力,也许会因为那根手指而十分失态才是。

    胜生勇利的眼神看着也不甚清明,维克托看了看他,看得出是匆忙梳齐的发型,配上款式有些老旧的西装,剪裁的手艺不甚高明,让西装不够合身,眼镜分割了他的面容,让他看起来不显眼。若是仔细端详,全都是符合维克托审美的样子,糅合在一起,却“噗——”地平凡了起来。

    维克托掐着克里斯让他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一边耐心地等着眼前的人开口。胜生勇利良久才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尼基福洛夫前辈——”他顿了一下。维克托觉得自己可能被室内的香水和不流通的空气闷得不清醒了,才会接过胜生勇利的话——而错过了胜生勇利本来要说的内容——说道,“这次也要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帮克里斯了一把,我们都没法这么简单就完成工作的。”胜生勇利又过了良久,将酒杯凑过来与维克托轻轻一碰,“嗯。很高兴和尼基福洛夫前辈合作。”

    三个小时之后,香槟的香气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啤酒味,还有鱼蛋汤的浓厚气味充斥着小街,维克托又一次遇到了胜生勇利。

    胜生勇利站在街的背面,和人流分割开来,捧着排队人最多的那家小吃店的一碗鱼蛋。

    维克托突然觉得自己也饿了起来。

    维克托看了一眼手表,不过晚上九点,他夜跑跑了一半的路程,不过他觉得少跑一天也不会有损于他的身材。他走进了小巷,轻声问道,“胜生先生?”惊讶地看到胜生勇利没有戴眼镜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见过胜生勇利不止两次,他只是没有把没戴眼镜的那个胜生勇利,和戴着眼镜的联系在一起。他至少在总公司的时候就很多次与胜生勇利擦肩而过,他记得胜生勇利。

    胜生勇利慢慢地转过头看向维克托,维克托注意到他恍惚的表情皱了皱眉,感觉对方大约是醉酒,看了看周围混乱的环境叹了口气。维克托伸手拉住胜生勇利,他一个踉跄靠近了维克托几步。他靠近维克托的时候,维克托只听他轻轻地说道,“维克托前辈(维克托学长)……”勇利是用日文说的,“前辈”也已经是维克托少数会的几个日文词。后面的内容就不在他的知识水平范围内了。勇利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不过他好像意识不到维克托听不懂。维克托只好打断他,再在排气口下面站着,衣服就会很难洗,“我们去店里说好不好?”

    维克托没想到胜生勇利反应会那么大——胜生勇利听到英语之后愣了一下,盯着维克托看了好几秒,然后将手慢慢地、慢慢地抽出了他的手掌心。维克托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勇利原先还熟识维克托的样子,突然就看他陌生了起来,他本身还有些亲近和熟悉地站在维克托身边,一瞬间就变得疏离和遥远起来。他被酒酿成棕红的眼睛,也变成了苦涩的黑巧克力的颜色——让人看到就微醺的温柔的眼神变成了让人看到就会皱起眉头,品味一下还会清醒些的样子。

    “尼基弗洛夫先生,晚上好。”

    维克托确认胜生勇利是因为看到他而“醒酒”了。或者说是,因为维克托说,他听不懂的那句英文。他曾认识过勇利吗?他很清楚他从来没有学会过日文。会日文的“尼基弗洛夫先生”是谁也轮不到维克托·尼基弗洛夫。

    “晚上好,胜生先生。”维克托只好回答道。还想说什么来继续话题,就被胜生勇利打断了。胜生勇利将纸碗扔进了垃圾箱里,邀请维克托一起去夜间排挡。

 

    他们最后走到一家还算热闹的小店的最里面。电视机就悬在维克托头顶上,放着另一种语言的电视剧。点了两份招牌套餐之后,维克托看向胜生勇利。他把眼镜戴上了,低着头,盯着刚擦好的桌子看。

    维克托想找点什么话题打破沉默,头顶上那个电视的电视剧大概是到了情侣吵架的戏码,反正他也听不懂而有些烦躁,端起杯子,“我看胜生先生十分眼熟——”

    “我是尼基福洛夫先生大学时的学弟,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维克托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他看到了胜生勇利脸上故作平静的失望。他低垂着眼睛,微微低着头。

    维克托小时候因为看到1984年冬季奥运会Jayne Torvil和Christopher Dean的双人滑表演*而开始了他业余花样滑冰爱好者的生涯。到了大学,他没有放弃这个爱好,他们学校附近骑车半个小时就有一个体育中心,有冰场。

    他是那里的常客,也是里面滑冰最好的业余爱好者。同校的滑冰爱好者社团的同学在体育中心认识了他,积极邀请他加入社团。维克托比其他社团成员水平高得多,第二年就在社团换届时被选择成为了社长。他积极帮助社员提高滑行水平,或是教他们技术动作。

    他结识了很多朋友,包括克里斯托夫·贾科梅蒂,后来也把自己考过来的高中学妹米拉介绍到了社团里来。那是维克托生命里很重要的一天。

    “米拉?你要记得今天晚上有欢迎晚宴,不要错过时间。”维克托抱着课本同和他一起走出自习教室的米拉说。米拉把短发扎了起来,缀在脑后像一朵小玫瑰花苞。她低着头在本子上找下节课的教室,“好的好的,维克托,这个教室在哪个楼?”

    “就是莉莉娅教授办公室那栋楼。”维克托指了一下方向。

    米拉点点头,将课本放进背包里,“就你七舅妈?”维克托打了一下她的头,“你才舅妈,跟你说了我和雅科夫老师没有亲戚关系。”米拉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谁信啊,那你当年住雅科夫教练那里?”米拉和维克托在高中时是同一个滑冰教练,和维克托不同,米拉是以职业选手做目标来培养的,只是后来她自己志不在此。同训练场的还有格奥尔基·波波维奇,在国内的大学就读。

    以前米拉就以为雅科夫教练是维克托的亲戚,因为维克托住在雅科夫家里,受到的指导一点不输于职业选手米拉。

    实际上,维克托不能回家的原因是因为母亲不能接受他是同性恋。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永远穿着考究得体的裙子,有格子纹的,有小碎花的,温和而且温柔。这样的母亲,在听到他说,他喜欢一个同班的男生之后,砸碎了家里所有的漂亮的玻璃品。插着玫瑰和百合的彩色玻璃花瓶、手柄是藤蔓形状的白色渡金边茶具、一整套的海蓝色白边的餐具,在维克托的眼前全部碎成了一片一片地混在了一起。

    他妈妈没有怪他,只是一边砸东西一边大哭。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他妈妈坐在餐桌边背对着他问他,有没有告诉过别的人。维克托说没有。妈妈说,那就好,不然他会害所有人。

    放学之后他去冰场,训练结束后也没回家。他不想回去面对黯淡的房间,和失落的母亲。他今天也没有见那个男孩,即使那个男孩很兴奋地来找他。

    雅科夫问他为什么,是不是和父母吵架了。维克托信任雅科夫,就说了实话。而他从雅科夫那里得到的答案是,他生活在一个极度反对同性恋的国家。他的“身份”,会让全家人瞬间成为底层。“回家,然后忘掉这一切。”

    回到家里,其他邻居或是晚上打来电话的亲戚都待维克托热情如常,只有母亲沉默地总是背对着他,推脱身体不适,将家务和一切都堆在那里。

    维克托给母亲准备了热水,他还记得当年他拿了一个胖肚的大玻璃杯,杯柄却是木头的,那是他回家的路上买的,只是到家发现,家里那些东西,除了花瓶都恢复原样了。他还是拿了自己买的玻璃杯,因为他想告诉妈妈,他不是有意的,他想跟妈妈说,他爱她。

    “砰。”像是书本砸在了地上的声音。他被拒绝了。

    维克托跑了,他带着他的书包,两件衣服,还有最重要的滑冰鞋跑了。在整个城市都睡着的时候,跑过街道敲响了冰场旁边雅科夫教练的家门。他知道雅科夫教练至少会收留他。事实上,雅科夫对他和往常一样好。虽然板着个脸,凶得像熊。

    维克托在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问雅科夫为什么不讨厌他,雅科夫只说,“我会跟你妈妈说,我想让你成为职业选手,需要更多训练。你住下吧。”

    见不到也许真的让他妈妈轻松了不少,家里送来了他的用具,还有给雅科夫的酬金,自那之后,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就成为了家庭里的隐形人。他曾在街上遇到和他一起长大,睡在一个房间的弟弟。弟弟对他笑了笑,然后匆匆走开了。他表姐和同学来冰场玩的时候,还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要成大选手了,家庭聚会都忙得不回来。

    这个秘密,他的家人帮他守住了。

    后来他就认识了米拉,一个堪称天才的少女。为了成为最优秀的女子单人花样滑冰学生拜入雅科夫门下。遇见了米拉之后,维克托就不想成为职业选手了。虽然雅科夫对他说,他是天才,比米拉更加珍贵。但他想做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他想做一个律师。他看到过很多律师帮助受到歧视的人获得应有的权益。雅科夫有另一个可以成为世界瑰宝的天才了。就可以不需要他了。他原来只是想感谢雅科夫而已。培养一个职业选手需要很多钱,表演服要钱,编舞和配乐都要,四处参加比赛也是不菲的开支。维克托没有家人有力的支持,他靠雅科夫支持。现在雅科夫有米拉·芭比切娃了。

    然后他减少了训练时间,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收到了美国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他知道,他到那边也许就可以松一口气了。他将和他的家人长久的分隔,不会再是对方的困扰。

    他在美国也习惯性地隐瞒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普通地学习、生活、收到情书再委婉拒绝。放假回家就住在身在美国的雅科夫教练的前妻那里。后来成了他大学艺术教授。

    但是他没想到后来米拉退役得很早。还跑来和他一所大学。米拉·芭比切娃,世界级女子单人花样滑冰选手——维克托被社员委托了让米拉加入社团的任务。

    晚上米拉出现在开学第一次社团聚会上时,场面十分轰动。许多女生尖叫着要求和米拉合影。

    大学生聚会哪有不喝酒的。只是那天晚上他们喝得特别兴奋,有一个人——维克托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是个男生,高高的,是个双人滑爱好者——“又是我说真心话?那好吧。我是同性恋。”

    维克托睁大了眼睛。

    他喉头的酒卡在那里,让他不声不响。其他学生都愣住了。社会环境对同性恋,根本不好。

    他不记得是谁说的第二句话,“真巧啊,我也是。”那声音说得轻巧,又毫不在意,带动了周围的同学。他们社团很大,因为靠近北方,花样滑冰又很酷,他们社团有很多人。

    自称同性恋人数有四人,不包括维克托自己在内。

    后面聚会气氛一如往常,维克托还捞走了被人灌酒的米拉,把她带回公寓。

    维克托开始组建同性恋自己的秘密社团。他请同社的人邀请自己知道的同性恋朋友加入。维克托会组织大家一起出去玩。去远足、去钓鱼、去帆船竞速、去自行车旅行。那个社团最多的时候有27个成员,但是每次举行变装舞会的时候,都不止二三十个人到场。有不愿意公开同性恋身份的人,也有根本不是同性恋的同学来玩。到后来,去远足的人也是一半真正的同性恋,一半是这些人凑热闹的同学。

    维克托记得一个叫安娜·奥苏利文的学妹。她有一头和米拉一样红的头发,脸上还有可爱的雀斑。她是米拉·芭比切娃的粉丝。申请加入社团的时候,她大清早就坐在维克托常去的自习室门口,就坐在走廊的尽头,一看到维克托和米拉就跳了起来,因为太早了,维克托就多关注了她一些。米拉很喜欢她。可能是因为她们有一样漂亮的头发。

    安娜·奥苏利文的室友是一个同性恋,也是维克托秘密社团里,唯一一个正式加入的女性同性恋者。名字是艾丽斯,业余爱好是摄影。

    回过神来,胜生勇利将店员送来的招牌套餐放到了维克托面前,“尼基福洛夫前辈,有男朋友了吗?”维克托的同性恋身份对于同时期的社员来说,并非秘密。

    维克托微笑着回答,“还没有,谢谢关心。”

    胜生勇利点了点头。

    维克托印象最深的事件是,他们学校的一对同性恋情侣,被橄榄球队的人打了,嘲笑他们是令人恶心的娘娘腔。后来那两个学生一个退学,一个休学。

    然后维克托和米拉带人去把那个公开羞辱他们的橄榄球队的副队长套了麻袋。他知道他的秘密舞会里有恋人。

    虽然他没有。

    自那之后他为他的社团定了规矩——那就是保持秘密。

    他想起他妈妈说的,不要告诉任何人。维克托现在做着一样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不信任的人。或者就是引火烧身。”

    所有的恋人都在聚会时相会,散会时各自离开。只是一个晚上的舞会,只是一个晚上的相聚。当然也有并非真心的爱恋。和异性之间一样,也有只是逢场作戏、萍水相逢的故事。

    只是维克托都不记得自己那些故事里,另一个主人公的样子了。

    因为大家都明白,这只是逢场作戏,萍水相逢。

    这种做法倒是被艾丽斯厌恶了。艾丽斯曾向他表示过不屑。艾丽斯是学文学的,她质问维克托,这种没有明天和未来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维克托回答她,可是他们的感情,本身就没有明天和未来。他们随时会因为家庭和社会压力背弃另一方。——就像是当年被他拒之门外的那个男生。他的名字维克托也差点忘记了,不过他名字很大众化,不是很好忘,伊万。

    “所以你只要现在热闹是吗?”

    “只要现在热闹,明天一个人也无所谓。——我希望我们能真心热闹过,这样以后一个人也不会很遗憾。”这是他当年的回答。当年他只是想摆脱高中时那种一个人可怜的样子。

    维克托觉得那个鸳鸯奶茶味道混合在一起,怪怪的,他放到一边,叫了两瓶啤酒来。他看到胜生勇利听到他没有男友后点了点头,有些刻意的动作,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什么事情。维克托说,“没办法,你知道这种事情,一般是秘密。”

    胜生勇利沉默了半饷,才开口说,“可是当年在学校,情况不是这样的。”

    “哈哈——你说的不错,那个时候——学生当中要开放的多。能接受很多绚丽到晃花人眼睛的东西。到老了却反而固执的很。像父母一样。”当年的学校,令人厌烦的其实到后来也只有那个不长眼睛的橄榄球队副队长。后来的舞会上,维克托他们反而是次要的角色,来玩的都不是同性恋,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舞会是身为同性恋的同学举办的。但他们毫不在意。这只是一个定期的游玩场合。跟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毫无不同。没人说这是同性恋的场合。

    艾丽斯对这个情况保持了沉默。她总是和维克托还有安娜、米拉坐在吧台后面一起喝酒。安娜会买蛋糕,几个人就在角落里分食。

    艾丽斯说过一句话——“可你也没去和他们一起玩。”

    是的,维克托还是滑冰更多一些。他很少去远足或者自行车旅行。他喜欢滑冰。非常喜欢。他喜欢表演,喜欢别人喜欢他的表演。

    他长大之后不怎么滑冰了,他有工作,他的工作可以更好的帮助别人。

    维克托继续回答胜生勇利的话,“那个时候,我以为我长大了之后就会能自由地和人相爱。那个时候只是还没到时候,到推翻他们的时候。”只是长大了之后他发现,那样的压力还是存在,也许现在也还是不到时候。还要继续等待。

    维克托很喜欢花样滑冰,那里是一个很漂亮的舞台,让他自由自在的。

    他倾注了很多心血在里面。他和米拉教那些学弟妹滑冰,比如他教过安娜·奥苏利文。即使退社了他也一直关注着社团的情况。

    当年社团里有一个滑行还不错的学弟,有一些羞涩,但是很耀眼。维克托很关注他。

    社团活动纪念册里有很多那个学弟的照片,还保存有他社团圣诞节表演的录像。

    那个学弟学习的是工科。总是跟在维克托身后和他一起自习。那个学弟只是比维克托还早到自习室,然后每天跟维克托就在早上打个招呼。后来维克托指导了这个学弟的跳跃。收到了一顿大餐的招待,还有那年圣诞节丰厚的礼物。

    那个礼物据说是社团的新社员一起准备的。

    维克托极喜欢这种感觉,他现在想想,他就是自己口中那种,会背弃别人的人。他背弃了初恋,为了花滑社团也忽视了那个秘密社团很多。他说到底,也是想融入普通人,他还是继续在当一个隐形人。

    ——但也有人自信,特立独行,保持着自己心里的执念。

    比如艾丽斯。她公开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不只是对密友或是社团成员,而是向同班同学、向所有人宣称。

    毕业后,他每个月都会收到艾丽斯寄来的信件,不过不总是准时,有的时候初冬的信件开春才会寄到。维克托总是寄到艾丽斯工作的地方去,艾丽斯后来转专业去学了摄影。后来摄影师的工作也导致艾丽斯几乎每小半年才会统一回复一次维克托的信件。

    艾丽斯没有自己的房子,她居无定所,在哪里拍摄,就在哪里短租。唯一的信箱就是杂志社前台的抽屉。

    最开始把那个学弟介绍给维克托的人就是艾丽斯。维克托离开社团之后,比他小一届的艾丽斯还在为花样滑冰社拍照留影。

    啊——关于这个学弟的回忆一点点积攒起来了,在不断的搜寻中,所有的记忆里的人物形象充盈了起来——维克托想起来了。胜生勇利就是那个滑行非常优秀,根本不像业余爱好者的学弟。

    “你是——你们家的温泉旅馆生意应该还很好吧?”维克托眼看着胜生勇利的抬起了头,眼神亮了起来,嘴角全都翘了起来。他点头,还是重重的,刻意的。因为维克托想起他来了。像是小孩子一般,惊喜的点头。

    “我是看过维克托的表演的。在学校里,还有维克托前辈当年在高中时的比赛录像。”

    胜生勇利是一个非常优秀也很有天赋的选手。维克托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在社团时间经过体育中心突发奇想想进去看看社团情况的。胜生勇利正在滑他退社的时候的告别节目《不要离开伴我身边》。然后维克托就开始关注他了。

    他是一个特别有活力的爱好者。维克托还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他有追逐梦想的活力。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不过维克托自那之后经常在自习室遇到他。

    胜生勇利还出现在他们的变装舞会上,喝醉了抱着他撒娇。维克托知道了这个男孩——喜欢他。

    维克托不知道胜生勇利是不是知道自己喜欢一个男生,还是只觉得自己喜欢维克托·尼基福洛夫作为前辈和梦想,或者是把那种憧憬误当作了喜欢。总之,那个晚上维克托让米拉把勇利送回去了。

    那个当年抱着他的腰撒娇的小男孩和面前的这个人重合了。胜生勇利的眼睛里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他说他看过维克托的《天鹅》,他特别喜欢。

    两瓶啤酒很快就被店员送上来了,店员在他们身旁利落地开瓶盖。维克托趁着这个时间观察了一下胜生勇利。他没有戴眼镜,刚刚在小巷里见到他的时候就没有戴眼镜。维克托回想了一下,以前的胜生勇利也不带眼镜。店员给二人倒满两杯啤酒后离去。维克托只小酌一口,对面的勇利一口气喝了一杯。维克托都觉得他要被呛到了。

    “我看过的!维克托前辈十六岁的时候在全俄锦标赛上的《天鹅》。后来领奖的时候戴着蓝色的花环——”胜生勇利将双手放在太阳穴两边,作了一个向上托的动作,像是在扶着一个花环,“——特别漂亮。”胜生勇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维克托靠在沙发背上,双手端着那杯啤酒听勇利继续说。胜生勇利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他说起那个节目里维克托的滑行轨迹,那玩意儿十几年过去了维克托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说维克托他最喜欢维克托第一个四周跳之后微微抖动的双臂,就像是刚刚落在湖面上的天鹅抖动自己的翅膀。他说他喜欢蹲踞旋转那里,维克托抱住自己的腿,像是一只天鹅在湖上栖息一般地蜷缩着。

    “维克托前辈还记得《My way》吗?就在‘我度过充实’的人生的那一句——那里您低着头滑行的样子——特别精彩!”

    维克托愣了一下,那是一个不大的表演。他没想过勇利连这个都看过。而且十几年过去了,依然记得十分清楚。维克托发现就在这几句话里,勇利已经喝完一瓶啤酒了。

    维克托给他倒了一杯温的白水,“勇利的《罗恩格林》也很棒,现在还在滑冰吗?”勇利依旧一口饮尽,他还在滑冰,有时还会在家旁边的冰场兼职当教练。维克托趁机问起了他现在的生活,问起他回家乡之后工作的情况、和同学还有什么联系。

    勇利一一回答,但是回答地十分简短,他似乎不乐意维克托问这些。于是维克托开始问他现在的工作,问他日本分部每天的作息,问他他负责过什么有意思的工作——但勇利含糊过去了。他眼睛晶晶亮亮的,“维克托学长能做特别好看的勾手四周,虽然不是难度最高的动作,但是维克托学长来跳总是特别完美。”

    维克托意识到胜生勇利一直在试图和他搭话,因为谈论维克托本人,这是在和“维克托·尼基福洛夫”本人谈话时,最不会冷场的话题。尤其是勇利对他深有了解。

    维克托试图表现得更容易亲近一点,好让胜生勇利放过他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他都要忘记了,他没有勇利那么铭记那些滑行。

    维克托把杯子放到桌上,坐得稍稍靠近了勇利一些,“你以前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是说,当年还在大学的时候。”勇利倒是退回去了一些,低垂着头,有些害羞或是遗憾和低落地说,“因为和维克托不熟……”

    维克托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我们熟悉了啊!”出乎维克托意料之外,勇利没有显得惊喜。维克托主动说起他和克里斯的工作,说起他在日本分部时的体验,想拉近和勇利的关系,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勇利兴趣缺缺。

    勇利只想说花样滑冰,只想说那些已经被维克托封箱了的演出。

    维克托觉得胜生勇利是在对过去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说话,说那些六七年前没有对他说出的话。那些非常漂亮的技术动作,那些观察细致仔细揣摩的分析,是当年憧憬维克托的勇利想说的话。他说起他过往所有和滑冰相关的经历。只因为那些经历是他和过去的维克托的共同话题。

    与现在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无关。

 

    维克托突然感到勇利在轻轻踢他的小腿,这是一个暗示。维克托揉了揉自己眉心。

    他当然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是他怀疑,现在醉酒的胜生勇利,到底明不明白坐在他面前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他看着勇利晶晶亮亮的眼睛。眼神澄澈而清亮,与他现在的暗示动作毫不搭调。明明纯洁天真的像一个孩子,像是在期盼什么东西。

    他想起他给艾丽斯写信的时候写过一句话:“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好啊,我那个时候,还是真的奢望会有一段恋情的。”是的,哪怕他选择要一个晚上的狂欢,他也是为了让同性恋不再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活在人流里才组建的。他不要重复他高中时仿佛是隐形人一样的生活。他要热闹,他要舞会,他要狂欢,他要和朋友出去玩,他要做所有普通性取向的人会做的事情——当然包括,恋爱。他想要恋爱,他想要爱和被爱。他想要甜甜蜜蜜的情话,他想要所有能合影的游乐园。只是他在等,在等一个他觉得不会背弃他的人出现。

    等到他都忘记自己还想要恋爱,等到他都忘记自己不止想要狂欢。

    等到他自己再也不想喜欢。

    他当然明白勇利的暗示。只是他知道勇利需要的不是他。勇利拙劣的,刻意的动作,都像是在对维克托说,这还是和当年一样无暇的,天真的孩子。他想要的也是当年的维克托。

    只是勇利坚持不懈。

    于是在夜深的时候,在头顶的电视机放着深夜的音乐节目,店里没有客人,店员还在后厨洗碗的时候,借着高椅背的破旧皮沙发的掩护,维克托轻吻了胜生勇利。他决定要给胜生勇利他想要的东西。即使迟到了多年,即使如此。

    他看着胜生勇利的眼睛。他加深了这个吻。胜生勇利闭上了眼睛,维克感到了他的回应——这是胜生勇利想要的。

    他们走出夜宵小巷,走到一个无人的十字路口,勇利捧住维克托的双颊,又送给维克托一个吻。维克托甘之如饴。

    过了一会儿,勇利放开了维克托,双手环住维克托的腰,靠在了维克托身上。

    维克托有些诧异勇利的顺从,胜生勇利把所有的体重都压在了维克托身上。把一切都交给了他一样,随他去哪里。勇利只是跟着而已。勇利身上还冒着一点儿酒气,被夜风一吹,稀释在空旷的街道上,比那小巷里好闻得多,维克托低头看了看他,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像一个乖顺的大型犬,困得很之后随着人走来走去。维克托想伸手去揉一揉,可惜没有空余的手。

    夜风吹来还有一点冷,维克托想着得快点找个住处。他想了想还是把勇利背了起来,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声,勇利就很配合地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乖乖趴好。维克托越发觉得他温顺。不过这样一来,要是靠自己把人背回原先的酒店,那得走到下半夜去。或者到了之后想按照二人的原计划发生点什么也不太可能。倒有大概率两个人明天早上都得感冒缠身。

    维克托很快选定了沿途一处酒店。大堂里只开了一盏灯,放着低低的音乐,是一首挺热闹的交响,大概是驱散寂静。柜台后只有两个不大的年轻人,一个撑着头看书,一个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要一个双人房,谢谢。”维克托把两个人的证件放到台子上,年轻的女孩急忙帮着他们登记,收押金、找房间钥匙,另一个年轻人还拿着似乎是账本的东西奋笔疾书。勇利还在维克托背上,他头靠在维克托肩上。维克托总觉得脖子旁边痒痒的,但是很暖和。勇利突然说话了,维克托用了一点时间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Bolero。”

    背景音乐是交响舞曲,法国作曲家莫里斯·拉威尔的最后一部舞曲作品《波莱罗舞曲》,是一个吉普赛女郎在酒馆里跳舞,酒客一同狂欢的情节。

    维克托愣了一下,然后轻声地回答,“对,波莱罗。”他托了一下勇利,好让他在背上更安稳一些,然后接过房间钥匙,说了一声谢谢之后朝电梯走去。

    维克托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波莱罗,是一首挺热闹的曲子,可是空空的大堂里就像酒馆舞台上没有曼妙的女郎,两个年轻的观众没有什么可以欣赏,只好在舞曲和空空的酒馆里做点别的,他们也不和对方交谈,又感觉像当作对方也不存在一般。

    这不应景。

    只是到了三楼的客房,维克托还是忍不住哼着波莱罗。他哼着不断重复的主旋律,打开房间的灯。房间的位置不好,不像公司给他安排的房间在繁华的地段,朝向极好,可以俯视周围的景色。这房间有一扇窗,却是个装饰,不能打开的窗户上是教堂彩绘一般的图,不过模仿者恐怕技艺不太高明。除此之外,倒是十分整洁。两张床之间是一个深色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倒垂的玫瑰一样的台灯。维克托将勇利放到靠窗的床上,顺手拉开了那盏倒玫瑰台灯。

    那盏灯的颜色是红色,透过玫瑰的红玻璃,透出了一种温柔的光。像红色的绒布铺满了白墙。他盯着那盏灯看了一会儿,他觉得那个颜色很诱人。金色的灯座上垂着一朵红色的玫瑰,泛着红色的光,有些像是童话里的秘宝。

    他想用手去摸摸那朵娇柔的玫瑰花。只是一伸手就恰好被勇利抓住了另一只手,引得他看过去。勇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手拽着维克托,要把维克托一起拽到床上一样。维克托弯腰想帮他脱掉外套,听到了一句他等了很久的话,“维克托前辈,我明白那种感情了……”这句是日文,但是后面一句,可能不会英文的稚子都能明白,“I love you. It’s a secret.”英文的部分极轻极轻,像是被天鹅绒的毯子包裹着然后吹进维克托耳朵里的。

    他还想起一件事,是在他想起胜生勇利是谁之后才想起的。在小巷里胜生勇利呼唤的人不是顾问律师尼基福洛夫前辈,而是同社团学长维克托学长。这两个词,在日文里是同一个词。

    “前辈,你说谎……You cheated me.But don’t mind.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伤心的。I know that is just a honey prattle.You do not know Japanese.I don’t care.……”

    原来是这样。

    “小甜心,我要去学你的母语,才能听懂你的每一句话。”这是他大学时很常用的一句调情的话。看来他是对胜生勇利说过了。然后他忘记了。

    他兑现过几次,他会说法语,也会意大利语,虽然不太流利。也学过几句别的语言的情话或者名言,够那些逢场作戏的聚会酒客们乐呵一下就算了。

    他没兑现对勇利说的话,而恰好,彼时的勇利是当真的。

    当年他忘记了胜生勇利是不明白这个舞会的隐形规矩的——那是维克托自己定下的,所有的话都是谎言,就算明知是真心也只能这么对待。更何况那里多数时候,都是谎言。

    就算长大了明白不过是逢场作戏,幻想真的戳破的时候,也会发出“砰”地失落声。

    他早就回忆起了最关键的剧情。勇利喜欢他,他们认识,甚至曾共饮。只是维克托把他忘记了。也忘记了他给勇利的诺言。

    现在他知道了,胜生勇利明白自己的感情。

    他还想想起更多的细节,来组成一支盛大的交响。那是专为六年前的胜生勇利准备的,世界独一为二的交响。

    不过指挥棒在悄悄挠他的掌心。维克托看向勇利,勇利已经看着他了。不知道是玫瑰花灯的缘故,还是别的,他觉得那个笑容有一种甜蜜的感觉。他明白勇利的意思。

    而他正有此意。

 

    然后他们躺在床上盯着暗红色的天花板看。勇利侧身靠在维克托怀里,维克托觉得大约是已经睡着了。

    他就躺在那里,盯着那个颜色看。他想到他母亲最喜欢的大衣是这个颜色。想到他的朋友米拉的发色。他还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老同学,一个特别活泼的少女,是米拉的朋友,也是这个发色。他想起以前小时候画的画,他给童话里的小房子屋顶都喜欢涂这个颜色。他还有一身滑冰的表演服,不是这个颜色,是更娇嫩的掺了粉色的颜色。但好像当年打在他身上的灯光是这个颜色。

    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他想找点机器转动的声音来听,但是他听见了波莱罗的声音。一声一声,一起一伏,有节奏的旋律,不断重复,不断交替,不断变强。不是他自己哼的,他还能分辨出长笛的音色。还有鼓点。过了一会儿就换成了单簧管的声音。他全都听得到。

    “勇利?”

    “嗯?”

    勇利没有睡着。维克托侧过头看他。勇利眼睛刻意紧闭着,在他眼角拉出了几条纹路。

    “日文里'我爱你'怎么说?”他问。

    勇利沉默了很久。维克托也就沉默地等他。

    “……あいたい”

    勇利一字一顿地回答。

    “爱的音……和中文真的好像啊。”

    “嗯……。”

    维克托又转回去,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看。波莱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只是这一次是他自己在哼那段旋律。

    胜生勇利睡着了,绵长的呼吸声没有盖过维克托的轻声哼唱。维克托悄悄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在揉自己的师弟——那是一个特别有活力的男孩,维克托突然发现他和勇利同名。他笑了一声。然后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勇利醒来的时候维克托已经洗漱好坐在一边的圈椅里发呆了。勇利戴上眼镜去洗漱,出来的时候站在维克托面前,沉默了十几秒才不得已叫醒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前辈。”

    维克托只是想逗逗他。不过——勇利又回到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走吧,回去吧?然后去吃个早餐?你的飞机是下午吧。时间还绰绰有余。”

    他们两个贴着街边的店铺逆着人流走。时而不得不避开大股人流,站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那些人流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

    “我不喜欢挤公交车,不用按时上班真好。”维克托说。他余光看到勇利在看他,不过他还是盯着马路对面一个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看,倒也不是那男孩很特别,只是他蹦蹦跳跳的,很显眼。

    “多少人在这世上颠沛流离,忙着寻找一个安身之所,而我们,在自己的家里,没有来处,没有去处,更妄论归处。——你喜欢这句话吗?我一直记得这句话,你还记得艾丽斯吗?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总给我们社团拍照的,应该是你的学姐。她写的小诗。”

    维克托继续说道,“你可能不记得她了,她也是——,她和我一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没说和勇利一样。他也许不想勇利和他们一样。他和艾丽斯一个不断在丢掉东西,一个从来不接受东西。就像两个在空空的酒馆里等着看吉普赛女郎跳舞的酒客,只是他们没有忽视对方。因为他们没有可以让自己沉浸在里面的东西。里外,都是空空荡荡的。

    “我以前开过自己的事务所,不过失败了。我无法发挥我的能力。我很不高兴。所以去大事务所打工。”

    “我以后,想开一个自己的事务所。”

    维克托说。

    他们之后一同沿着人行道继续走,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了地方。他们经过了摆满了袜子的小店,经过了常见的凉茶店,经过了报刊亭。他们一度被人流冲散。不过人流减少之后,躲到路边维克托发现勇利还站在原地。

    不知道他们走得那么累为什么没人提出来坐车。

    维克托坐在酒店大堂里等勇利拿行李退房。他想送一送勇利,没有问过勇利的意见。

 

    这是一个有点偏僻的早餐店,店门口就有个公交站,现在过了早餐时间,店主在慢慢悠悠地擦桌子。维克托进店问店主街对面的那公交车站是不是有车可以转机场巴士。店主用蹩脚的英语说可以。维克托追问是哪一辆公交车。店主说了半天才让他明白,店门口只经过这一辆公交车,不会坐错的。

    维克托转向勇利,后者低着头盯着店门口的招牌。维克托挑了挑眉毛扫了一眼招牌,问道,“那就这家吧?”他坐了下来,点了一份麦片和加热三明治,配一杯咖啡。

    “和他一样,谢谢。”勇利在维克托对面坐了下来,与前一天晚上不一样,他并不是一直在说维克托的过去。他开始说一些现在的事情,不过他说的简略,又不是有什么热情。与昨晚那双眼睛截然不同。他说着那些事情,那些关乎自己的事情,只是拿着报纸像在评论天气一样说着自己的看法。

    他甚至都不问为什么维克托要和他共度一夜。维克托感觉他竭力想让一切正常化,想让一切呈现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状态。

    维克托觉得他要维持仿佛他们很熟的样子很累。因为即使维克托很配合,也很愿意和他发展感情,但是胜生勇利自己不相信,他自己不觉得他们熟悉。

    维克托无所谓。他只是一个道具而已。

    勇利和他聊公司的一些事情,交换对于之前的合作的看法。期间来了三四班公交车,维克托记下了间隔时间。

    过了一会儿,他们再聊可能只能聊起公司八卦的时候,维克托看了一眼手表,“车要来了。还有五分钟。”

    他帮勇利把行李提到了站台。他又看见那个店主在慢慢悠悠地收拾他们剩下的餐盘杯盏。他和勇利站在那里等车。气氛像天气一样有点冷。

    “你不会去明年的同学聚会,是吧,勇利?你从来没去过。”维克托自言自语道。

    勇利确实也没有回答。几分钟之后他说,

    “车来了。”

    维克托点点头,“那我走了?”他没想要勇利的回答,打断了勇利将要出口的致谢继续说道,“你会去明年的同学聚会吗?”

    “看时间吧。”

    停顿了很多秒之后,维克托·尼基福洛夫用日文说——

    “我爱你。”

 

    后来维克托又受委托去美国总部一段时间,然后他辞了工作,自己继续开事务所了,与多年前不一样,他现在有经验也有名气,生活的一切都在自己舒服的节奏上。

    他每天从家门口走一个街区,去买一份报纸,在早餐店点一杯咖啡,等着店员准备好他的早餐。今天他起得有一些晚了,因为前一天晚上给旧友回信多用了一些时间。早餐店的店员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早餐,还打趣他起晚了。维克托哈哈笑了两声,跟店主寒暄了几句天气。他一只眼睛盯着报纸上的国际新闻,一只眼睛瞄着吧台,装着咖啡的纸杯刚一放上吧台就被他拿走。他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店主在身后喊着:“嘿,维恰!你忘了你的牛油果三明治!”

    他停下脚步,用报纸卷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转身接过了店员递上来的纸包:“哦,太棒了,谢谢了。”他笑着退后了几步,“我得现在去赶公交了。你知道公交车一般并不会晚点。”然后转身大步朝公交站走去。

    公交站台上站着许多和维克托一样的人,一手报纸,一手早餐,有些认识已久地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剩下的只顾着盯着报纸和手表看。他们都在跟着节奏生活。维克托坐上熟悉的后排靠窗的位置时,有人莽莽撞撞地才挤上公交车。有些人跟着自己的节奏生活,有些人被班车的时间夹带着往前走。

    维克托在写字楼密集的站下车,大部分人也都在这站下车。他坐在座位上,等到人都快走空了才站起来。他不会再被人推着往前走了——反正他又不需要急着交工作报告。

    他走进自己那个小事务所,“嘿,早上好,米拉!新大衣挺好看的,男朋友送的?”他的合作人捧着一颗圆白菜直接啃着,“你早餐什么情况?”红发的丽人丝毫不在意他的调侃:“早上好,维克托——为了买新大衣,花光了工资。——上川夫人已经在等你了。”维克托脱下大衣,做了个夸张的扁嘴的表情,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哦,那太抱歉了,我今天也准时提前两分钟啊。是什么案子来着?”他快步朝着办公室走去。

    格奥尔基端着咖啡迎面走来,拍了拍维克托的肩膀,“她的儿子受到校园欺凌,被人打伤,左臂骨折。”

    他初时对这个名字有一点疑惑,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看到格奥尔基对对方好像很亲切的样子才恍然大悟——“上川——啊!我想起来了!是安娜·奥苏利文小姐是吗?上个月同学聚会我还跟她说要是有事来找我!”他立刻想起老同学在同学聚会上搂着他的肩膀的笑容。果然走廊的尽头坐着记忆里活泼的少女。

    “维克托!”她戴着一顶顶漂亮的帽子,和现在的时尚相比可能稍微有些不日常,但是她长得精致,又很柔和,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维克托惯例和对方拥抱了一下,“安娜,现在都已经是上川夫人啦?”他将人请进了办公室,米拉和格奥尔基两个人挤在门口,安娜和维克托四人又简短地追忆了一下学生时代。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两个凑热闹的赶走了,关上门给安娜倒了冰水,“我们来说说——我们的上川杰的情况吧,他因为是亚洲人并且是被领养的孤儿而受到歧视,是吗?”

    安娜一开始回答维克托的问题时还有一些拘谨,都是问什么答什么。后来维克托为了让她放松,又问了她一些近况,还有一些和她亲密的同学的近况。安娜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总之,她打开了话匣,变得跟维克托记忆里一样,是个小话唠:

    “我的天哪!维克托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都是怎么了!我们那个时代的学生绝对不会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排斥同学的!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社团,有美国人、俄罗斯人、亚洲人,你还记得我的室友艾丽斯吗?她是一个同性恋,说实话那时候我觉得有一些奇怪,但是没关系啦,我连聚众吸粉的聚会都去走过一圈——我反对毒品,尤其是现在当了妈妈之后更是如此。”

    ——艾丽斯上个月给他寄信了。手写信,非常漂亮的字,几乎可以作书法作品收藏的程度。维克托私下临摹过几遍。维克托回忆着信纸上的话:“……我以为等我们成了大人就能摆脱掉这种不开放的环境,因为所有的学生,我觉得都很开放包容,最后发现——其实只是我的朋友们,我们那些学生是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们都被同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们都沉默不言。但我仍知道他们在心里是支持我们的,从我们公开秘密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不曾对我说过,‘离我远一点’。他们只是有些茫然无措,我欣赏这种茫然无措,因为他们在试图适应我。”

    那封信比起以前寄来的问候信厚了很多,还夹了十几张照片,维克托一一拿出来看了,都是些景色照片,背面都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了日期,有花田、雪山、风车、面包房、摩天大楼,也有小鹿。厚厚的信纸里还包裹了一张艾丽斯自己的照片。与知名摄影师艾丽斯的水平明显不符的构图和曝光,从拍摄的角度来看,维克托猜是一个比艾丽斯矮的人拍的。

    照片上的艾丽斯笑得很开心。

    维克托也受到了感染而感到想要笑起来。他把那张照片翻过来,是字迹非常娟秀的日文,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后面还有一段非常认真的英文手写,维克托觉得是一个女生写的,“你好!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先生,我是TakasagoKaoru。艾丽斯的妻子。艾丽斯叫我给你写信,我不知道写什么,于是就选了这张照片发给你。听说你是艾丽斯很好的朋友,也许你会喜欢这张照片。我们现在在我的故乡日本旅游。我英语不好,请多多包涵。——Takasago Kaoru 拍摄于からつし”

    维克托终于等来了这张照片,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在等这张照片。在上百张艾丽斯拍下的绮丽风光中,他就在等这一张,艾丽斯自己迸发着美丽的色彩和光芒的照片。

    他用了一点时间和重复的练习才写出一张好看的回信来。回信写在一张手绘的黑白城市俯瞰图明信片背面:“你让她从黑白胶片变成了现在的彩色摄影作品。”回信是用日文写的,照着上川安娜来咨询的时候维克托请她帮忙翻译的纸条照葫芦画瓢描出来的。

    “——奥义就是当成画画来写。”维克托给艾丽斯的回信里最后提了一句。

    他问了上川安娜,艾丽斯的照片背后的日文的意思。安娜告诉维克托,“是‘世界第一最喜欢你了!’的意思。相当小孩子气的口吻啊。”

    他突然想起那一句“我爱你”。维克托突然想问问安娜“我爱你”用日文怎么说。但他没有开口,他沉默着,直到安娜看到后面英文部分“艾丽斯的妻子”的时候爆发出一声惊呼。他应景地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点点头肯定了安娜的猜测。安娜十分激动地捂着嘴,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你……给我看这个……这是需要……需要保密的吧?”

    “艾丽斯说,她很想念那个明明知道她与众不同却依旧会给她买门口面包店限量蛋糕的室友。希望你始终如一的快乐,她问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安娜捂着嘴立刻就要哭了一样,和维克托记忆里那个女孩一样,“我可以,可以请你帮我跟她说——”

    维克托撕下一张便签写了几笔递给她,“这是她现在的工作地址,还有私人邮箱。”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信封,事实上如果不是安娜自己提起了艾丽斯,他可能就忘记了这件事了。他递给安娜,“奥苏利文小姐,这是艾丽斯五个月前委托我今年同学聚会的时候交给你的邮件。她虽然明知我有你的联系方式,却只说让我同学聚会时给你。请原谅我作为邮递员动作太慢。”他将拆信的小刀一并递给了她。很有艾丽斯风格的寄信方式。不在乎时间,不在乎结果,“转递”和“等待”的过程本身就充满来浪漫的意味。如果对方永远都不会收到也无所谓,通过维克托,艾丽斯已经知道她的室友——安娜·奥苏利文小姐有很好的丈夫,已经走到很好的未来了。

    维克托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不是“我爱你”而是“想念你,想见你。”

    维克托知道胜生勇利想念的人是维克托·尼基福洛夫,二十二岁时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

    维克托也很想念他,想念收到了爱的自己。

    他不知道他和勇利有没有收到那句“我爱你”。

    不过他要继续工作了,至少他还有很多的卷宗要处理。他打开音乐播放器,旋律不断重复,渐强渐弱。

 

-END-

**1984年Jayne和Christopher的曲目就是《波莱罗》

**安娜这个角色是直接抄了《爱是一件小事》中安娜·奥苏利文的人设。红发雀斑,性格开朗热情。不过反正那边的安娜还没正式出场,也无所谓吧。

**需要文章伏笔分析戳我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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